灯是农村人的眼火是光——文:杨晓峰
无论多疲惫的脚步、多寒冷的夜,远远地看见村子里的灯光,就知道村庄还没睡,还醒着,还暖着。于是,心总能感到踏实:到家了。一颗游子的心转瞬就被那如豆般的灯火融化成一潭清清的水……
在没有电灯之前的西北农村,村庄的黑夜是被煤油灯和蜡烛点燃的。在农村蜡烛很贵,又不禁点,煤油灯才是农村的主角。一个用过的墨水瓶,找一枚铜钱,搓一条棉线穿过去,浸在煤油里,灯,就亮了。那飘忽不定的灯光,好似小姑娘那双扑闪闪的眼。
在昏黄的灯光下,是一张方桌,一家人头碰头地吃饭。吃了饭,收拾了桌子,孩子们趴在煤油灯下,认真地写作业,女人们就在旁边纳鞋底,说着家常。男人们讨论着地里的活计,该收了,该种了,种什么挣钱了。新婚的夫妇每天必须要去父母家里,等煤油灯渐渐退尽,家里的长者说:“天不早了,回去歇着吧,明天一早还要出工。”年轻的小两口才辞了父母甜蜜地回到自己的小窝里。很多时候,邻居们都奔着最亮的灯光去串门,越聚越多。所以,单纯从谁家的煤油消耗量就能看出人气来。
月亮是乡村最亮的一盏灯。月夜的村庄就像一个欢乐的剧场,而拉开剧场帷幕的则是那皎洁的月亮。每当明月升起,只要有人喊一声:“捉迷藏喽!”孩子们便会丢下饭碗,急急地跑出去,三五成群,奔草垛,躲墙角,大呼小叫,不亦乐乎。大人们干脆不再点灯,他们或是聚在月下闲聊,或是在月下和邻里一起划拳行令。他们面红耳赤,嘶哑的嗓音此起彼伏。村里偏僻的小路还偶尔闪过一两对恋人,他们的身影一会合在一起,一会又分开,就这么若即若离的。猫狗们也不甘寂寞,它们在月下撒欢、追逐。这就是祁连山下乡村的月夜,它几乎月月都烘托出乡间生活的美妙。
后来,又有了电灯,煤油灯一下子就退出了历史舞台。我们村是1974年冬天才通的电,直到现在,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村子里的狂欢。当电工把所有的线路都装好,全村的人都站在屋子里焦急地等待那激动人心的一刻,就像盼子心切的人等着一个新生儿的降生。突然,一下子,整个村庄都亮了,亮的耀眼,亮得不可思议!这是怎样的一束光啊,我们再也不用油灯照明。这时,村里如同过节一样的热闹。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在各家各户跑来跑去。有些男人因为高兴喝了很多的酒,酒后还摇摇摆摆地在村街上看灯。那些平时就爱唱爱跳的姑娘、媳妇这时还特意描眉画眼,并穿上节日的盛装,在村街上扭起了秧歌。那一天,村里每家每户都让电灯亮了整整一个夜晚。
但是,乡村的灯火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城市里的明亮。我们渐渐长大,开始到城里去上学。一到城里,就被那满城的霓虹灯、路灯所诱惑、所愤愤不平,人都睡觉了,还不关掉,得花多少钱啊?可是,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早起了变化,那是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啊,和乡村里大不同的生活,这才是我们的目标啊。
有一年春节,城里办灯会,一片灯火辉煌,绚丽的烟花在城市的上空不断绽放,我们都看傻了。下雪了,灯会还没有结束,我们就回家了。越往村庄方向走,越觉得冷清。过了一条路,村子里灯光一下子黯淡了,大多数的人家都已经关门闭户了,几条狗在空阔的天地间尽情地叫着。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惆怅,昔日那灵动的乡村灯火,此时在我看来既像痴儿的眼睛那么呆滞,又像将死之人的眼光那么灰暗,我不愿再看它那副可怜相,低头向村中的家里走去。
城市的霓虹灯点燃了我们内心的欲望。很多年以后,我们中间的很多人通过不同的方式,成为了熟悉霓虹灯、路灯的城里人,但早就失去了对于城市灯火的热情。挣钱、提升、房价又涨了、孩子的学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,一家一户的各顾各,哪里还能聚一聚?我的心里不免又惆怅起来,于是我常常在明亮的环境中想起昔日乡村老家的那些灯火,怀念一家人都聚在一起,母亲做活计,我们做作业,怀念一村子的人在月光下欢乐地闹。